● 丁蔚慧

　　小时候村里人口密度很高，用方言说就是“墙弄角头都珠珠串。”我家窗户外的石板路，脚步声不停歇。村里没有路灯，经常在夜里走路撞到人，尤其是夏夜，乘凉的人一簇一簇的，到处都是人声鼎沸。

　　我家院子是村里少见的石板道地，住着四户人家，三十多人，晚饭前都会倒水冲洗消消暑气。我家吃晚饭通常是搬一张小方桌到院子里，摆上碗筷，我爸和我们姐弟三个一人一方，欢乐开席。我妈和奶奶会在屋子里吃，她们觉得坐天井吃饭不太文明。

　　我的堂哥在屋檐下廊柱上绑两根绳子穿过天井，像个巨大的等号，拿起细竹条支在上面，挂上蚊帐，再用两条长凳支起门板，就算是一张木床，他们晚上就这样露营，屋子里实在太热了。为了驱赶蚊子，还得点上一把艾草。奶奶总劝他们不要在天空下过夜，露水伤身，奈何小青年不把这个当回事。

　　我爸买了一台“乘风”电扇，从屋里把电线拉出来，放在院子里开启摇头模式，算是莫大的享受。整个院子里的人前半夜都出来乘凉，一把竹躺椅，光洁冰凉，是消暑神器。我家只有一张门板，挤着三个孩子，妈妈拿着蒲扇给我们赶蚊子。

　　院子里还有很多来串门的邻居，非常热闹，很像一条挤满人的船。邻居串门是每天必修课，有些人一个晚上能从村头转到村尾，搜集一天的趣闻侃侃而谈。

　　女人们更为实际，会讨论明天去哪里砍柴，或者灌水、摸田草、锄地……都离不开田地。也会很不屑地嘟囔男人：“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尽吹牛。”

　　我躺在门板上望着满天繁星，心里总是害怕居多，心想着会不会有神仙出现，一定要收我为徒，教我七十二变，我习得一身本领，但是从此就离开亲人，再也回不来了，那我可不干。大人们夜观天象，只是推测明天下不下雨？能不能出工？要不要给菜苗浇水……有时候会赶上突然下雨，人们背起孩子，撤走门板，四处逃散，场面非常滑稽。

　　夜色中，大路上一群又一群青年男女来来去去，都是三五成群，姑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伙子吹起口哨，他们高声说笑，也不乏打情骂俏。一群人打打闹闹，追追跑跑，空气中都是快活的味道，有些时髦的姑娘走过，会留下一阵浓郁的香水味，回头率百分百。

　　那时候外出打工的极少，山村里也没有娱乐场所，成群结队一起聊聊天便是最大的乐趣。有一次他们在广播里听到“局部地区有雨”就开始讨论局部地区是哪个地区，争执不下让我去问我妈，我妈摇头叹气说：“以后要多读点书，连局部地区也不知道。”我妈是传说中的高中生，实际初中毕业，当时算是文化人了。

　　夜里也会遭遇突发事件，比如墙角发现了蛇，总搞得人惊慌失措。人们就会喊捕蛇人，可华公是这方面的能手，带上手电筒和尼龙袋，手到擒来，把蛇装入袋中，等收蛇人来买走。有时候家里能藏四五条，吓得我们都不敢去他家玩。人们常说笑，他这一生所获的猎物，如果放到现在量刑的，日子可有“判头”。每每捕蛇之后，人们乘凉的兴致也没了，总归是一场惊吓，赶紧回屋睡觉。

　　乘凉大抵会从5月一直到国庆节，中途会经历两次大事。农历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生日，要在地上插香，孩子们认为是很有趣的事情。还有就是中秋节买月饼，我们过八月十六，月饼最早的时候是一块六一筒，比小店便宜四毛，我同学的爸爸卖的，夜色中他每个院子吆喝过去，孩子们巴巴地等着，让乘凉的大人不好拒绝。

　　成年后，我离开家乡在外工作，每当看到被城市的灯光冲淡的夜空，总会想起和父母一起乘凉的夜晚，繁星满天，乡音融融，每个人都轻松自在。没有家长催读书，没有伏案赶作业，估计会让现在的孩子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