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婷婷

　　梨花风起正清明，“清明”这个词本身就给人一种春光明媚、天地澄亮、空气清香湿润之感。清明时节，总有细雨相伴，清明雨总带着糯米的甜香而来。

　　海游老街的青石板上浮着薄薄水雾，将药铺的朱漆木门浸润得发亮。转过街角时，忽见巷口蒸腾起一团翡翠色的云——戴蓝布围裙的阿婆正揭开木甑，艾草混着粳米的香气撞入鼻腔，像把整个江南的春天都揉进了这方竹蒸笼。

　　清明时节，台州的乡野间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清香。那是鼠曲草（也叫田艾）在春风中舒展嫩叶，是艾草在细雨里吐露芬芳，更是青团（三门方言叫“青餣”）在蒸笼中散发出的诱人气息。这种用糯米粉包裹着春天气息的美食，是台州人迎接清明的独特方式。

　　台州人在“做清明”时要吃的美食，首数青团。在台州方言里，我们把艾草叫作“青”，青团就是把艾草或者鼠曲草揉进糯米粉，再加馅料做成的清明美食。记得小时候，我经常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外婆后面摘艾草。外婆佝偻着腰，熟练地辨认着杂草丛中的鼠曲草。“要选嫩叶，带绒毛的才香，刚开的黄花和嫩叶可以一起摘，鲜甜得很。”她一边采摘，一边传授着祖辈传下的经验。艾草翠绿的叶片上沾着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外婆又说：“最好的艾草是那种叶子带锯齿，花儿还未全开的嫩艾，叶子上面也有一层细细的茸毛。”这些野生的春草，是制作青团的灵魂所在。

　　回到外婆的老屋，灶间早已升起袅袅炊烟。鼠曲草和艾草经过清洗、焯水、捣碎，与糯米粉揉成翠绿的面团，迸出草木特有的清芬，再把面团放在石捣臼里捶捣。

　　老屋天井里的石捣臼经过多年多人的捶捣，已磨得发亮，外公穿件单衣抡起石捣锤开始“捣青”。“捣青”是个体力活，小气薄力的人捣个几下就要手脚酸软，浑身无力了，可是外公却可以一直不停歇地捣下去，一直捣到粗糙的糯米团渐渐泛起玉色的光泽，一直捣到倔强的糯米团在“咚咚”声里一点点变得绵软无力，柔情无限。

　　接下来就是做青团了。外婆手艺娴熟，面团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个精致的青团坯。最妙是包馅的刹那，喜欢吃咸馅的，可以取猪肉丁、冬笋、豆腐、咸菜、虾皮等当季最新鲜的食材炒制的山野之味；喜欢吃甜食的，可以用豆沙、芝麻、桂花、红糖等调成蜜意，翠玉般的圆滚滚的青团收口时总要捏个尖角再用几片苦槠叶将其包裹好。

　　蒸笼里渐渐升腾起热气，青团在苦槠叶的怀抱中清香四溢。此刻的江南，家家灶火蒸腾着翡翠团子，蒸好的青团晶莹剔透，咬一口，糯米的绵软、野菜的清香、馅料的鲜美在口中交织，仿佛把整个春天都含在了嘴里，每缕艾香都是写给春天的家书。

　　外婆说，以前家家户户都会在清明前做青团，既是祭祖的供品，也是踏青时的干粮。现在虽然随时都能买到，但自己亲手制作的，才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如今，外公外婆都已经故去，我只能借着这祭祖的青团遥寄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千年前的台州先民，是否也在这样艾草飘香的烟雨里，借着这一春天的味道遥寄相思？

　　吃过青团，我们一家带着孩子来到临海的桃渚古城玩。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大爷正在戚公祠前扎风筝，竹篾在他皴裂的掌间弯成流线。“老辈人说，风筝线要浸过艾草才韧。”他眯眼望着天上渐远的沙燕，“从前倭寇来犯，戚家军就靠风筝传军报呢。”

　　东风拂面，吹来隐隐的艾草味，抬头望去，蔚蓝的苍穹下，飞舞着形形色色的风筝。底下牵着线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人间最美四月天。天上飞舞的风筝，地上幸福的人儿，构成了台州春天最动人的画卷。

　　清明，只要来台州，一定能尝到春天的味道。那不仅是鼠曲草和艾草的清香，更是这座小城百姓对生活的热爱，对传统的坚守，对未来的期盼。

　　晚上，枕着外婆在世时给我做的艾草枕。暗香浮动中，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枚青团，裹着山海之间的千年春意，在三门湾的潮汐里载沉载浮。